第3章 .23|家

烟秾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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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日头慢慢的偏向了西边,街道上的行人日渐稀少,彦莹伸出脖子看了看外边,就见夕阳投下一地暗金色的影子,点点跳跃在青色的砖石上,有燕子双□□起,带着点点金红色的斜阳,洒落了一地余晖。

    “打烊,盘底。”彦莹累得已经快要趴下,可依旧还是想要看看今日的战绩,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到了柜台前边。

    宁掌柜笑着将一页纸递了出来:“我还没来得及写呢,这里还是一个初略,过会再仔细盘点。”

    拿着纸彦莹一样样的对照着铺子里的东西,竹筐里头已经是空空如也,什么东西都没有留,韭黄韭白与口蘑卖了个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“三姐,我们赚了不少银子吧?”六花兴奋的跟在彦莹身边,一只手捉住了她的衣角,今日可真是热闹,她的眼睛都不够用了一般,下午要不是彦莹让五花带着她去后院屋子里歇息,她还真的会跟着彦莹到铺子里头吆喝一整天。

    “赚了,肯定赚了!”二花在一旁砸吧砸吧嘴巴,头一回见着真金白银从自己手里过去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之感。

    彦莹将铺子盘点了一番,笑着拨拉了六花的大辫子一下:“猜猜看,赚了多少?”

    六花扑闪着大眼睛,鼓着嘴巴摇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四花急急忙忙的猜了个数字:“十两?”

    彦莹笑而不语,将那张纸交还给了宁掌柜:“都能合得上,还请掌柜上个数。”

    “明日还要送货过来才行。”宁掌柜拿出了另外一张纸:“肖姑娘,这是我瞧着铺子里哪些断了货就写在上头,你看看还有些什么要添的不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宁掌柜。”彦莹将纸折了起来:“明日一早就会有人送货过来。”她瞅了瞅两个伙计:“今日谁在铺子里头上夜?”

    龚亮站了出来:“肖姑娘,大头家里有老有小的,不如以后就让我一个人上夜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个人上夜?”彦莹觉得有些奇怪:“你家人不会等你回去?”

    龚亮低下了头,说话的声音里头有些凄凉:“我爹在我年幼的时候就过世了,我娘去年也走了,家里头就我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原来是这样,彦莹打量了龚亮一番,觉得这小伙子生得倒也还不错,只怕是家中贫穷,没有人愿意嫁他,所以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。

    “这样吧,不如你索性就搬到后院来住着,明日我让人来砌厨房,以后你就在这里安身,家里头那边,得空就过去打扫打扫,免得落了灰。”彦莹向龚亮交代了一句,笑着将几姐妹拉到一处:“咱们早些回家,阿爹阿娘肯定在家里惦记着哩。”

    “来福大哥也来咧!”四花指了指外边,街道上停着一辆骡车,肖来福弯着双腿坐在上头,拿着鞭子绕在手指上玩耍。

    “掌柜的,那我们走了。”彦莹与宁掌柜说了一声,牵着六花的手就往外头走,六花一边走一边急急忙忙问:“三姐,咱们究竟赚了多少银子?你快说说!”

    “财不露白,要说回家说!”彦莹轻声叮嘱了一句:“你们都可要记住了,千万别四处张扬咱们赚了银子,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红眼病,起先咱们卖酸笋的时候,你们不是没有见识过村里头的大嫂大婶是什么嘴脸?就算咱们赚出了金山银山,那也是在家里说的,可不能到外边去宣扬,知道了么?”

    六花偏着小脑袋,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想了想,嘴角露出了笑容来:“三姐,你说的我都记下了,以后别人问咱们家开铺子赚钱了没有?我就说咱们家好穷,好穷,都快要穷死了!哎哟哟,大叔大婶,有没有银子借哇?”

    二花在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拧了拧六花的小耳朵:“谁说咱们家要穷死了?你就说咱们没赚钱,只能养住几张嘴,饿不死!”

    “是咧!快莫要说穷死了,一听到这话我就全身不舒服。”四花是被这些年的苦日子穷怕了,提都不愿意再提:“哼,咱们赚了钱又怎么样?有本事她们也来赚!”

    “你们姐妹在说啥子?这样热闹!”肖来福抬起脸来,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:“铺子今日的生意还好吧?我在这里过了两转,瞧着怪热闹的。”

    “也不过是凑热闹的人多,买的人少。”四花虽然刚刚才口里逞了强,这阵子却还是听着彦莹的话哭起穷来:“来福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,这东大街的门面贵着呢,也不知道一个月下来能不能挣到银子,要是能糊住家里几张口,那我们姐妹也就谢天谢地了!”

    彦莹抿了抿嘴,四花也只是急性子,快言快语,真到了那时候,她马上又改口了,改得比谁都快。几姐妹都心领神会的朝着四花笑了起来,看得肖来福直纳闷,不过他也没多问,赶着骡子飞快的往前边走了去。

    坐在骡车上边,彦莹伸直了腿,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夕阳,金灿灿的融在一处,格外醒目。空中有着蔷薇的芬芳,不时还能见着路边有石榴树,上头结着鲜红的榴花,红得夺目,这乡村的景色真是美,彦莹不住感叹,这是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。

    骡车刚刚进肖家村,村口那大槐树下玩耍的一群孩子都围了过来,羡艳的瞧着骡车上坐着的肖家几姐妹,虽然肖家村离豫州不远,可谁又有这闲工夫特地带着小孩去城里头逛?一年到头,能进一两次城就算不错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今日去豫州城了?”四斤老太的孙子大木正巧用锄头挑着箢箕走了过来,有些不甘心般望着彦莹:“去城里有什么好玩的,还不如到家里头替你爹淘澄那几块旱地咧!”

    二花撇撇嘴:“我们去做啥,关你啥事哪!”

    大木的脸涨得通红,眼睛偷偷的觑了彦莹一眼,就见她微微的笑着,也没有说多话,忽然间就胆子大了起来,哼了一句:“肖三花,你少到外头野,还真将自己当成个人物了!”

    彦莹懒得理睬他,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里,身上披落灿灿的夕阳,就如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,让她细致如瓷的脸蛋更好看了几分。

    大木的箢箕呼的一声从锄头上溜了下来,他慌忙弯腰去捡,直起身子以后,那骡车已经慢慢的走远了,风中只留下少女们依稀的笑语。大木的脸有几分发红,出神的望着那远去的骡车,直到他弟弟七木扯了下他的胳膊才惊醒过来。

    肖老大与肖大娘带着大花站在院子门口,今日三人都心上心下,每个安歇的时候。肖大娘有些惴惴不安:“当家的,你要不要去豫州城瞧瞧?我这心里头咋就不踏实哩。”

    在东大街开铺面,那该要有多大的本钱?肖老大问过彦莹,她只是笑着让他放心,说没花什么银子,可肖老大与肖大娘哪里肯相信,一个个的愁得很,特别是见着雇了十多个小丫头来做事情,每日要给三十文钱,更是觉得肉痛。

    直到许宜轩拿了五十两银子来买粽子,肖老大才宽了几分心思,可今日又忍不住提心吊胆,生怕赚不到钱会亏本,好好的青砖大瓦屋还没住进去就要拿了去抵债。

    几个人坐在院子门口,眼睛好像都要望穿,这才见着肖来福的骡车慢慢的赶着往这边过来。车上跳下几个姑娘,动手将空的筐子搬下车来,肖老大见着筐子是空的,长长的舒了一口气:“二花三花,你们总算是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阿爹,阿娘,你们站在门口干啥子?”二花一手拖着一个空篓子,一边一阵风的卷了进去,将肖老大与肖大娘往院子里头赶:“你们是不是想知道今日赚了还是亏了?”

    肖老大与肖大娘眼巴巴的望着二花,点了点头,大花抱着叶儿也走了过来:“咋样?肯定是赚了?”

    二花把篓子丢在墙角,一手将彦莹拖到了肖老大面前:“你就别卖关子了,快跟咱爹说说,究竟赚了钱没有。”

    肖家几姐妹都围了拢来:“可不是?三姐你快说,都要急死了!”几姐妹回来的路上虽然嘴里在不住的说笑,可心里头想着的却是这铺子今日究竟赚了多少银子,六花的小屁股不住的挪来挪去,就像有针扎着一样。

    “今日……”彦莹微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,压低声音道:“咱们的铺子应该赚了四十多两银子!”

    “哇!”六花一声惊叫,猛的跳了起来,撞上了肖老大的胳膊肘,揉了揉脑袋哭丧着脸道:“好痛。”可是一想着赚了这么多银子,又开心得笑了起来,一边吸着凉气一边说:“真好真好,好多银子。”

    彦莹瞧着她那可爱的模样,伸手替她摸了摸脑袋:“这不过是第一日,肯定生意会好些,以后就说不定啦。”

    四花有些紧张:“那总不会亏本吧?”

    “哪能呢?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一起使劲,肯定是不会亏本的!”彦莹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家人,鼓励的冲着他们笑了笑:“你们都该记得我说过的话,咱们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,咱们姐妹的嫁妆至少每人会有一千两银子!”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章往昔

    房间里静悄悄的,就连竖在屋子一角的沙漏里的流沙之声都听得很清楚,那细细的声音持续平缓,慢慢的滴落着,每一颗沙子仿佛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,点点敲打着人的心底,生疼生疼。

    屋子里有两个人,一动也不动,就像庙里的泥塑木雕一样。好半日,坐在那里的豫王妃这才慢腾腾挪了下身子,一双手慢慢的将桌子上的茶盏拿了起来:“你确定?打听清楚了没有?确实是他们亲生的?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有一丝凄凉,带着一丝丝忧伤,就如一团沾着水的宣纸,沉甸甸的一团揉乱在那里,再也不能铺平。

    “是,千真万确是他们生的。”李妈妈垂手站在那里,带着几分疑惑:“老奴也不相信,总觉得那种庄户人家怎么能生出这般伶俐的姑娘。可是暗地里问了村子里不少人,一个个都说那肖家三姑娘是那肖老大的亲生女儿,有人还说是和她同时怀着身子,两个人的孩子出生只隔了几日呢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肖姑娘确实跟我没关系了?”豫王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:“我怎么就总觉得心里头那般不踏实呢?”

    她细白的手指紧紧的攥着茶盏,一颗心就像茶水里飘浮的茶叶一样,上上下下的动荡着。十四年前的那个晚上,她不愿再去回想,可那个晚上却顽固的在她心里,就像丢下了一棵种子,迟早会有发芽的机会。

    她原来从未想到过要将女儿送走,可母亲为她策划了这一着棋,她没有办法反抗。她若是得宠,第一个生女儿也没关系,先开花再结果,可她的这种处境,注定只能一举得男。

    母亲为她筹划得步步周到,她没有办法反抗。住在别院,悄悄的生孩子,是男是女只有她与心腹的人知道。生出了女儿,她只来得看见一颗红红的朱砂痣在自己眼前闪过,就连一个母亲的拥抱都未曾给过,她的女儿便被放进了小篮子。

    她含泪叮嘱:“要找一户好人家送了,不要让她受委屈。”

    婆子点头答应下来,弯腰拎起篮子,她挣扎的看了篮子一眼,一床鲜红的锦被,里边只露出了半张粉嫩的脸孔。

    “吱呀:一声门响,她的心头一镇抽痛,眼前一黑,晕倒了过去。

    醒来以后,一切物是人非。

    李妈妈告诉她,那晚母亲派人过来了,送来了一个男孩。

    她睁眼看了看身边躺着的那个孩子,情绪有些怏怏:“抱走,我不想看见他。”

    为了他,自己舍弃了亲生的女儿,她的心头在滴血,那个伤口怎么也合不拢来。她兴趣缺缺的望着帐幔,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篮子来。

    “荣妈妈回来没有?她把小姐送去哪里了?”说到小姐两个字,她心痛得厉害,就像有人拿针在扎着她的心一样疼,刺出了千疮百孔,怎么样也没法复原。

    “回王妃的话,荣妈妈……没了。”当年的李妈妈是个容貌秀丽的中年妇人,她是豫王妃的乳母,跟着她到豫王府,是她最信任的人。

    “没了?”她的心一沉,几乎要止住了呼吸:“什么叫没了?”

    “死了。”李妈妈的话里有一种沉重,她眼皮子耷拉着望向地面:“是夫人派过来的人做的,说是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。”

    她抓紧了被面,一双眼睛慢慢的失去了神采:“那小姐呢?”

    “王妃……”李妈妈艰难的望着她,低声道:“小姐……也没了。”

    是,这是母亲做事的风格,但凡她出手就要干净利落,怎么能容许留着把柄让人去捉,送人出去的荣妈妈死了,自己的女儿也死了,不用说,产婆肯定也会被弄死的,这样就没有人再能发现这个秘密,自始至终,她生下的不是女儿,就是儿子。

    “夫人说了,要王妃将儿子视若己出,要一心一意的宠溺着他,不要让旁人发现什么不对。”李妈妈垂手站在那里,感觉自己站在悬崖之巅,她本来也该要被杀,可夫人念在她的忠心耿耿,对她网开一面——况且,若是王妃身边亲近的人忽然一夜之间都死光了,恐怕旁人也会怀疑。

    “视若己出?”豫王妃笑了,眼角流下的泪珠慢慢滴落到了嘴里,咸咸涩涩的一片。她种下的苦果,自己最终要吞下去,就为了与那朱熙真争长较短,她陪上了自己的孩子。

    这一宠,便宠了十四年,豫王府上下个个看得到,豫王妃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孩子。她宠许宜轩,宠到了自己都精神恍惚的认为,许宜轩就是她亲生的儿子,她从来就没有过女儿。

    可十四年后,那种感觉却出现了,一个据说跟她眉目有些相像的农家姑娘出现了。

    豫王妃望着清澈的茶水,慢慢的将杯子端了起来,多少年来,午夜梦回,她只坚信自己是做了一个梦,可现在她又心慌慌起来。

    “妈妈,想法子将那肖姑娘传到别院,我想见见她。”豫王妃的朱唇停在那里,细白的瓷粘透着淡淡红色的光影。虽然李妈妈说大家都确认那肖姑娘是肖老大亲生的,可她却还有些怀疑,也是十四岁,和她眉眼有些像,完全不像一个农家姑娘的气度……这一切,实在太可疑,太巧合了!

    这些都让她不由自主想要见上肖家三姑娘一面,即便她不是自己的女儿,自己也可以从她身上咂摸出自己女儿的模样,若是她活着,或许也是这个样子。一滴泪水从睫毛上掉落,轻轻落在了茶盏里,激□□点涟漪。

    “王妃,你这又是何苦?”李妈妈低声劝说,带着几分忧虑:“她若不是小姐那也倒算了,万一她真是……”李妈妈闭嘴不语,万一这肖姑娘真是王妃流落在外的女儿,那她或许就活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王妃现在的处境堪忧,朱侧妃风光无限,更重要的是她生了一个儿子,小公子虽然只有五岁,可却十分懂事,眼见着比自家世子爷还要聪明沉稳,王爷时常将他抱在膝盖上,亲自教他识字。

    若是这个时候被人发现十四年前王妃生的是个女儿,那……李妈妈打了个寒颤,不敢往下边想:“王妃,还是算了,那一晚,就当是个梦。”

    “不,我想要见见她,就见一面。”豫王妃抬起眼来,殷殷的盯住了李妈妈,就如多年前,她赖在她的怀里,伸手抱住她的脖子,目光殷殷。

    李妈妈垂下眸子,低声应了一句:“是,老奴找个借口,将肖姑娘传过来。”

    她佝偻着背,轻轻的迈步走了出去,仿佛想要做到没有一丝声响,不会惊扰到豫王妃,可是事与愿违,她那步子又急又快,就像在人心上敲着鼓点一般,豫王妃的一颗心忽上忽下,怎么样也沉不了底。

    她慢慢的吐了一口气,闭上了眼睛,袅袅的热气从茶盏里飘出,将她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孔隐藏了起来,看不清楚她的模样。

    许宜轩这几日每天都在往外跑,自从那次反抗了自己以后,他便变得肆无忌惮,每次出门,都是直接向她报备一声,然后就飞奔着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她没有阻拦他,阻拦又有什么用?都说儿大不由娘,看起来他是很喜欢那位肖姑娘。

    原本想将那肖姑娘买进王府做丫鬟,可现在她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,豫王妃的手指甲深深的掐入了自己的掌心。若她不是自己女儿便好,一个农家姑娘,随意怎么处置便是。可若她是自己女儿,那……

    一种说不出的暖流从心中奔腾着过去了,豫王妃眉眼间忽然带着微笑,婆媳总是要住到一处的,若她真是自己的女儿,做了自己的媳妇,也会要日日喊自己母亲。豫王妃抓紧了那个细瓷茶盏,手都微微的摇晃了起来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,她也要见那位肖姑娘一面,否则她这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。

    她清楚的记得,她的女儿肩膀上有一颗朱砂痣,出生的时候,那产婆还惊讶的喊了一声:“小小姐通身雪白,肩头这朱砂痣却是红得像雪地里的梅花一般。”

    这朱砂痣,是上天赐给她女儿的,也是她们母女相认的一个最重要的物证——只是不知道那朱砂痣会不会随着年纪变大慢慢消失?豫王妃心中有几分犹豫,茶盏几次要从手心里滑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王妃,该用午膳了。”一个丫鬟站在门口,半弯着腰,低着头。

    “唔,我知道了。”她瞟了一眼门口那丫鬟,缓缓问道:“世子可曾回来?”

    “奴婢不知,现在就去世子院子那边瞧瞧。”丫鬟心里头暗自揣测,世子爷估摸着还没回来呢,前两日那肖姑娘的铺子开业,世子爷便激动得跟自己开了铺子一般,每日都要往豫州城跑,秀云已经跟他么抱怨过许多次了,大家都只能劝她想开些,毕竟世子爷没说让那肖姑娘进府做丫鬟。

    “还愣着作甚?还不快去瞅瞅?”豫王妃见那丫鬟呆在门口,似乎还不准备动身,忽然就怒气冲冲了起来,瞪眼望了她一下。那丫鬟慌乱的应了一声,赶紧拎着裙子,飞快的迈步走了出去,细碎的脚步声慢慢的远去,一点点的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“这倒是好,就连午膳都赶不上了。”豫王妃的眉头皱了起来,将茶盏放到桌子上,摊开手掌,手心上有深深的几个指甲印,好像刻在了细嫩的肉里。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一章端午

    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天,肖家村的上空顷刻间飘起了淡淡的蓝色烟雾。

    肖老大站在门口,乐得合不拢嘴,抬头一望,盖着院墙的琉璃瓦映着阳光闪闪发亮,他伸手摸了摸青砖院墙,欢喜得眉眼都挤在一处:“真好,真好。”

    早几个月,青砖大瓦屋对于他来说,简直是太遥远的事情,他心里头想着,今年要拼命干活,好攒出几两银子来,明年将老屋子修葺修葺就好。可是没想到,才这么几个月,他家就盖起了大瓦屋,全是青砖的,而且那院墙上的瓦全是琉璃的,一色的青亮!

    新盖的屋子本来要干一个多月才会搬进去住,可现在百香园的生意好,彦莹计划着要将老房子腾出来做罐头、种菌子,因此就提前搬家了。

    五月初三百香园开张,初四那日,彦莹让二花带着六花守到铺子里观场,自己与简亦非去了一趟木工坊,腰包里有银子就好办事,走到那里瞅了瞅,选中了家什,现银结账,木工坊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,赶着就让伙计将家什送去了肖家村。

    “姑娘好眼光,一眼就看中了我们铺子里的上等货色!这些家什样式最是时新,又都是好木头做的,保准用五十年都不会坏!”老板跟在彦莹身边不停的转悠:“还要不要多捎带些别的?梳妆台要不要?”

    见着彦莹没吱声,老板讨好的转向了简亦非:“这位公子,我觉得你该给你未过门的媳妇儿买张梳妆台,你瞧瞧这个,配着零花镜子,多好看。”

    简亦非走上前一步瞧了瞧,拉了彦莹坐到梳妆台前边打量了她几眼,心中欢喜:“果然好看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?”老板说得唾沫横飞:“以后公子可以站在这里替你媳妇儿画眉。”

    简亦非大手一挥:“买买买!”

    彦莹坐在那里抿嘴就想笑,要什么梳妆台呢,前世里头她顺应时代潮流还拍点爽肤水什么的,可现在到了这大周朝,她就啥都没用过了。头发总是扎两把,从来就没有往脸上抹过什么东西,蔻丹口脂那些,对她来说实在太遥远。

    可是既然简亦非高兴,自己也别扫他的兴,彦莹含笑望着他:“真还要给我买?”

    简亦非被彦莹含笑的模样弄得脸红心跳,一双眼睛转去了别处:“我还能骗你不成?以后我还要给你买更多的东西哩。”

    老板在旁边赶紧帮腔:“这位公子一看就是疼媳妇的,姑娘好福气。”

    家什全部搬了回去,初五是端阳节,不大好做酒请客,肖老大就将搬家的日子定到了初六,他特地去请人看了黄道吉日,初六最宜迁徙搬家,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。

    今日一早,太阳才露出半张脸,简亦非便带着许宜轩过来了,两人身后还跟了几个膀大腰圆的亲卫。一进院子门,许宜轩便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:“肖大叔!”

    肖老大浑身一哆嗦,赶紧朝许宜轩行礼:“许世子,不要这样客气。”尽管许宜轩说起来也是熟人了,可肖老大见着他还是像老鼠见了猫一样,连正眼都不敢瞧他一下。

    许宜轩也已经习惯了肖老大的反应,直接将他撇开,奔着就往彦莹那边凑:“肖姑娘,我带了人手来给你搬家了。”他伸手一指身后那些人,洋洋得意:“怎么样?都是些有力气的!”

    彦莹笑着望了许宜轩一眼:“许世子真是一片好意!”

    六花从彦莹身边挤出个小脑袋,指着许宜轩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鸭蛋络子,有几分惊讶:“世子哥哥,你怎么还带着这个?我以为你的到家里就会被扔了呢!”

    昨日端阳节,许宜轩赖着让彦莹给他做了个鸭蛋络子。端阳节旧俗,除了吃粽子悬艾叶,要挂鸭蛋络子,要佩五色索子,晚上还可以拿着鸭蛋络子里的那鸭蛋斗虫子,抓了萤火虫放到空的鸭蛋壳里头,看谁的鸭蛋壳最薄,透出的光线最亮。

    彦莹本来是要着急去百香园的,却被许宜轩缠着选鸭蛋选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,六花在一边也凑热闹,一定让她选一个:“晚上我要和世子哥哥斗虫子,三姐,你给我选个最透亮的。”

    彦莹挑来挑去,跳了几个青色皮蛋,许宜轩与六花两人各自拿了几个让大花去煮熟,简亦非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:“三花,也给我挑一个呗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么大了,也要挂鸭蛋络子?”彦莹的手从一盆黄泥水里扬了起来,带着点点泥水滴落在了地上,雪白的手腕上有着一块黄褐色的印子,简亦非赶紧从怀中掏出帕子来:“快些擦擦。”

    彦莹朝他微微一笑,又将手到盆子里头捞了捞,摸着一个鸭蛋洗了洗:“你就拿这个,反正你又不去斗虫儿玩,壳儿青不青没事。”

    鸭蛋蒸熟以后,许宜轩抢了两个让彦莹打盐蛋络子:“肖姑娘,快些快些,我要回别院去陪母亲过端阳节了!”一边飞快的瞄了六花一眼:“晚上等我斗虫子!”

    彦莹低头打着鸭蛋络子,心中叹息,许宜轩也是十四岁的人了,怎么还是这般童心未泯,六花不过六岁,他也好意思拉着她去玩斗虫儿!

    五色丝线在她细长的手指下飞快的上下纷飞,许宜轩伏在桌子上看着彦莹打络子,瞧着她雪白的脖子,忽然心中有一种冲动,很想伸手去摸一摸,可又不敢造次,只能将手在桌子上一通乱画。

    肖大娘拿着抹布走了过来:“许世子,桌子上脏呐,我给擦擦。”

    许宜轩将手掌举起来,这才发现上边油糊糊的一块,他接过大花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,一双眼睛又落到了彦莹身上,肖姑娘的手真巧,才这么几下,就打好了一个鸭蛋络子。

    彦莹将煮熟的咸鸭蛋放到络子里头递给了许宜轩:“喏,给你,吃的时候可要当心些!”

    许宜轩双手接了过来,看了又看,欢喜得不行,赶紧将鸭蛋络子挂在脖子上:“我怎么瞧着这鸭蛋络子比我的璎珞还好看。”

    彦莹一抬头,就见许宜轩胸前挂着的璎珞上垂下一块硕大的美玉,美玉的旁边却悬着一只硕大的鸭蛋,她“噗嗤”一声笑了起来:“好看,确实好看。”

    她这一笑,仿佛黑暗里闪过一丝亮光,许宜轩只觉得自己面前都敞亮了起来。肖姑娘笑得真美,他走出肖家院子的时候还在想,要是每日里头都能见着肖姑娘的笑容那该多好。

    从肖家村回了别院,刚刚好赶上午膳,陪着豫王妃吃过饭,母子两人又闲谈了一阵子,豫王妃要去午休,许宜轩却全身都不自在起来,两条腿只想着往外边跑,可是想着要是下午出去了,晚上再出去,恐怕豫王妃会不高兴,又只能怏怏的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秀云见着许宜轩坐立不安,显得有些烦躁,赶紧替他倒了一盏冰镇百合莲子汤来:“世子爷,喝点这个,安神养气的。”

    许宜轩将她的手一拨:“走开,别到我面前晃。”

    他正闭着眼睛想肖姑娘的模样呢,听着声音一睁眼,面前却是秀云那张细眉细眼的脸孔,不由得他更是不爽。肖姑娘生得可真美,弯弯眉毛大眼睛,笑起来甜丝丝的,还那么会做事情,跟她比,自己遇见的女子,全都是笨蛋,生得也不好看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,刚刚吃过饭不久,许宜轩便拉着简亦非让他去豫王妃面前报备:“王妃,我带世子出去走走,即刻便归。”

    豫王妃心知肚明其中原因,只不过也不想拂了简亦非的面子,毕竟他是自己特地向秦王求过来的,他轻易不提要求,自己也不能一口回绝。笑了笑,豫王妃一只手捏着素丝帕子擦了擦额角,一边缓缓道:“简师父,早去早回。”

    许宜轩得了豫王妃的放行牌子,心里头高兴得很,快活得跳了起来,与简亦非飞快的离开了别院:“师父,你太好了!”

    简亦非瞧着许宜轩那兴高采烈的模样,心中暗道,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,想见肖姑娘的人不止你一个人。

    两人到了肖家,一弯上弦月已经升起,二花彦莹带着几姐妹与简亦非许宜轩到了小河边上去捉萤火虫。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,河边芦苇已经深了,不住的随风飘飞,芦苇丛里有着黄绿色的亮光,不住的穿梭着,就如千万个小小的灯笼在闪着亮光。

    “三姐三姐,快些捉虫子!”六花拿着自己脖子上那个咸鸭蛋不住的摇晃着,她已经将咸鸭蛋掏着吃掉了,里边是空的,刚刚好装。

    许宜轩手里拿了一个网子站在河边,才一伸手就兜住了几只,心中得意,哈哈的笑了起来:“快快来求我,我帮你捉!”

    彦莹与简亦非并排站在河边,看着许宜轩那活泼可爱的模样,无奈的叹息了一声:“也就是他命好,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能这样不用想事,天天就想着该如何寻乐子。”只不过,彦莹不得不承认,许宜轩算是个不错的富家子弟,没有纨绔们的恶习,只是童真未泯。

    简亦非没有出声,只是心中有些沮丧,为什么我站在三花身边,她口中说的却是许宜轩?